
人物档案
李淑贞,女,汉族,中共党员,1929年出生。1951年8月毕业于北洋工学院化工系炼油专业,后前往中苏石油股份公司独山子炼油厂工作,是新中国成立后分配到新疆石油战线的第一批大学生,也是第一位女大学生、克拉玛依炼油战线第一位女工程师。在无设备条件下,她和同事们用9个月时间参与建成首座7万吨炼油厂、创新建立“冰点下降法测分子量”分析方法、主持“KPS-430-91石油磺酸盐热采”项目,是克拉玛依炼油厂奠基人之一。曾任克拉玛依市第一届政协副主席,荣获“自治区三八红旗手”称号,受到国家副主席朱德接见。1989年10月退休,2021年4月去世。
李淑贞。(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李淑贞女儿 姜新 口述 克拉玛依融媒记者 郝建美 田华英 记录整理
“我的母亲李淑贞是新中国成立后分配到新疆石油战线的第一批大学生,也是其中唯一的女大学生。我和弟弟妹妹姜疆、姜维都出生在新疆,名字里刻着她爱的这片土地。”73岁的姜新轻抚母亲泛黄的老照片,缓缓讲述起母亲的故事。
先“大家”后“小家”
1929年,李淑贞出生于天津的一个教育世家,父亲李书田曾担任天津国立北洋大学工学院院长。1937年,卢沟桥燃起的炮火粉碎了她原本优渥的童年生活。日寇在祖国大地上烧杀抢掠的暴行,让她坚定了“工业报国”的信念。
1951年,22岁的李淑贞从北洋大学工学院化工系炼油专业毕业,她与丈夫姜国清、同学王炳诚、张毅、戴菊生等6人毅然响应祖国“建设边疆石油工业”的号召,历时一个月穿越3000公里,抵达了乌鲁木齐。
途中,盘缠耗尽,李淑贞曾因买不起8分钱邮票,与家人失联月余。然而,在王震将军的动员会上,她立下了“生为新疆人,死为新疆魂”的誓言,并将其作为一生践行的信条。
李淑贞一行人皆被分配至中苏石油股份公司,于1951年9月12日抵达独山子矿区。作为北洋大学的高才生,他们均被分配到一线岗位,职称是实习工程师。
当时,独山子炼油厂仅拥有一座釜式蒸馏厂,规模更大的炼油厂仍在待建。所以,李淑贞的实习生涯是从炼油厂建设工地的测量、钉木桩、挖地基、灌浆、砌墙等非专业工作起步的。
在独山子炼油厂建设工地,这位拿惯笔杆的女大学生抡起铁镐,与工人们一起炸山石、挖地基。没有起重设备,他们用肩膀扛起钢架;缺乏保温材料,他们跳进结冰的河床刨取卵石。1952年,中国首座7万吨级常减压炼油厂在9个月内拔地而起,李淑贞用早已布满冻疮的双手捧起第一滴成品油,不禁泪流满面。
1953年,升任化验工程师后,李淑贞在40米高的油罐顶与狂风搏斗取样,首创“冰点下降法测分子量”技术。该方法将原油分析效率提升3倍,成为当时中苏石油合作的核心技术机密。1955年,她在肺结核咯血时仍坚持带头完成了“沸点蒸馏仪”等新的化验项目。
李淑贞工作的老照片。(图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高强度的工作,加之生育期未能得到充分休养,李淑贞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1955年,李淑贞患上了双肺浸润性肺结核。然而,由于工作繁忙,且年幼的孩子无人照料,她不得不一再推迟就医时间。当她最终住院时,医生都不禁感到震惊,说道:“李淑贞,你 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淑贞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女儿姜新和儿子姜维又先后染病,既无法将他们送去托儿所,又请不到保姆。
为了不影响工作,李淑贞将女儿和儿子暂时送往哈尔滨,托付给婆婆照料。然而,儿子因延误治疗导致落下了终身残疾,这成了她身为母亲终生的痛。 在1957年的工作笔记里,她写道:“每滴石油都凝着孩子的眼泪,但国家需要更多的光和热。”
“事业和家庭,孰轻孰重?”新中国工业基础薄弱,石油资源至关重要,她只能先撑起“大家”,再顾“小家”。
筹建炼厂土法炼油
1957年底,新疆石油管理局决定在克拉玛依组建炼油厂。李淑贞作为技术骨干,被调入建厂筹备小组,在厂长赵思明的带领下,与机械技术员冀维雍、会计高志德等6人组成了厂部。
厂址选在原克拉玛依红砖厂附近的戈壁滩。这里梭梭成林、黄羊出没,夏季蚊虫肆虐,冬季寒风刺骨。团队用火烧出了一片空地,用两顶帐篷起步:一顶用作办公室兼男宿舍,一顶是工具房兼李淑贞的“闺房”——里面仅能放下一张行军床,她晚上就住在里面。
“10月份天就冷透了,冬天气温能到零下42摄氏度。帐篷里没火,洗了头,头发马上结冰,梳子梳不动,一使劲,冰碴哗哗掉……”多年后,病榻上的李淑贞在回忆录里写下了这一段文字。
一个狂风呼啸的夜晚,李淑贞因工具房太过寒冷,便跑到锅炉房里裹着一条毡毯睡下了。次日清晨醒来,她发现自己那顶帐篷已被狂风掀翻,一根钢梁正好砸在她原本睡的床上。
“捡回一条命”的她,依旧坚守在工地岗位。到了当年年底,炼油厂奇迹般地建成了。1959年,由于厂里女工占比居多,这座炼油厂被命名为“三八”炼油厂(克拉玛依炼油厂前身)。
1958年,李淑贞受命建设土法炼油生产线。
没有图纸,没有先例,甚至不符合安全生产规范,但特殊时期,李淑贞只能特殊处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钱要上,没有钱冒着风险也要上!”
她带团队从废料堆捡回两只油桶:一只改造成带钢屑填料的蒸馏装置,一只加装蛇形盘管作冷却槽,内装蛇形盘管,最后安装上连接管线和闸门。这套零成本的“土设备”经调试竟产出合格油品。成功后,矿务局扩建为连锁装置,日处理原油超百吨。
在此基础上,克拉玛依矿务局决定扩大规模,再上一套大型的连锁土法炼油装置,并成立炼油车间,增加原油处理量。
1959年,忙碌中的李淑贞见到了国家副主席朱德和他的夫人康克清,时任克拉玛依矿务局局长秦峰还专门向朱德介绍了她的成绩。
“搞了两套装置,没要国家投资,自力更生了不起;女同志跟男同志一样成为产业工人,也了不起。”朱德听后赞许道。
这句肯定的话穿透戈壁的风沙,永远烙印在了李淑贞心上。
更值得自豪的是,当时克拉玛依土法炼油最高时每天能处理原油100多吨,且从未发生过安全生产事故。
我的事业在克拉玛依
对于李淑贞来说,她可以放弃生命,但却不能离开为之奉献的石油事业。
1965年,受“文革”影响,父亲赴美的李淑贞成了被审查的对象,身份也成了“黑五类”。
当时她是全厂的产品质量总管,所有产品都要她盖章才能出厂,并且,厂里正在生产一种代号“06”的汽油,是用于火焰喷射器的军工燃料,对国家十分重要。
但审查者不许她进入车间检查,甚至想要拿走她的印章去盖章。
对此,李淑贞坚定拒绝道:“我是搞技术的,油品质量就是生命,你们把我的命拿去可以,但油品必须经过我检查!”
令人遗憾的是,尽管李淑贞据理力争,但仍被调离了炼油厂。直到运动结束,她才得以重返岗位。
后来,她曾对儿女说:“走的时候,我都不敢回头看。我热爱石油事业,更舍不得离开厂里。”
1984年,55岁的李淑贞临近退休,但由她主持的“KPS-430-91石油磺酸盐热采”项目正值关键时期,领导提出希望她延期退休。
当时,李淑贞已身患多种疾病,身体状况极为不佳,子女心疼她,希望她好好治疗。但李淑贞却为了这个项目,拖着剧痛的双腿,远赴泽普生产现场指导。
在此期间,李淑贞赴美考察,见到了阔别40年的父亲和姐妹。彼时,李氏家族海外人才辈出,父亲李书田已是美国市政工程、水利工程等5个协会的会员,曾担任美国国会咨询部的特别顾问,甚至参与创办了世界开明大学(现“李书田基金会”)。姐姐李静贞之子朱棣文也是国际知名学者,后来获得了199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亲人们都为她未能获取博士学位而惋惜,劝她留在条件更好的美国继续深造。父亲挽留她:“美国也有磺酸盐可以研究。”
但李淑贞却说:“我的事业在中国,在新疆,在克拉玛依。”
最终,李淑贞拖着每况愈下的病体回国,继续研究“KPS-430-91石油磺酸盐热采”项目。
这也是李淑贞完成的最后一项科研项目,成功投产后,每吨商品石油磺酸盐可增产原油126吨,10口井平均每投入一万元人民币可以增产原油267吨。更可贵的是,它打破了国外“石油磺酸盐不能用作蒸汽添加剂”的论断,被列为“七五”国家稠油热采技术攻关项目,《石油磺酸盐作为热采添加剂的可行性研究》论文成果荣获了国家奖。
1989年10月,在“超期服役”5年后,李淑贞正式退休。
回顾李淑贞的一生,学术成绩熠熠生辉——曾先后翻译30多万字的外文资料,撰写了30多篇调研报告,其中两项荣获全国石油学会颁发的优秀论文奖,15项获科技成果奖。同事们由衷地尊称她为“石油战线上的保尔”,这也是李淑贞一生的最佳注脚。

责任编辑:陈晓丹
本期编辑:王若惟